不分離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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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分離
翌日清晨, 三人在飯桌上碰頭，江酌將撿回來的兩錠銀子放在桌上，把昨日的事同元春和莊文沖說了。
莊文沖撿起其中一個握在手裏, 上上下下地拋著：“沒想到去了一趟青樓，白吃一頓飯不說，還掙了兩錠銀子, 看來青樓也沒有傳說中的那麽嚇人。”
元春卻覺得怎麽不嚇人？
她神情嚴肅, 細眉緊緊地皺著：“難怪青樓裏的女子明明過得不好, 卻也不走, 這麽高昂的贖身費，誰能拿得出來？”
元春和爹在村裏算是勤快的了，只當初收成好的時候, 再加上養雞養鴨種菜賣繡品的錢, 滿打滿算，一年最多也就只能攢下二十兩銀子, 六百八十兩……
元春不敢想，只覺得兩眼一黑。
“問題確實出在錢上。”江酌看元春真的在替細蕊擔心，擡手揉了揉她的發頂。
“細蕊之所以想要贖身，是因為有個叫王岷的心上人，此人是個秀才, 為了中舉, 已經考了二十多年，想來是學問上一直難有進近, 現下正四處求人捐監——依大梁律法, 捐監者除了可進國子監念書外, 還可等候選官，這個‘等候’裏頭, 學問可就大了，花費也要比普通監生的身份貴得多。如今在定安，想做一個小小的地方知縣，如樂平縣令，想要排上隊，最少也要花五百兩銀子。”
莊文沖倒吸了一口涼氣。
“前面周媽媽同細蕊說她的出身恐會叫王岷介懷，當時聽細蕊語氣，她分明是猶豫了的，只聽說王岷在求捐監，同她在一起不過是圖她銀兩時，細蕊卻一改凝重，變得堅決，似乎是不在乎王岷惦記她的銀錢。”
“細蕊姑娘是真不介意王岷圖她銀兩嗎……”元春順著江酌的思路，接著他的話開口，“……細蕊姑娘在撫仙頂待了六年，還是花魁，聲名顯赫，周媽媽提醒她王岷很可能是為了銀錢才同她在一起，她還是選擇贖身，是相信王岷真的喜歡她嗎？”
江酌忽然開口：“……那些楚館出身的女子，看似成日沈迷醉月風花，其實比誰都清醒。”
因為這話，元春瞧了江酌一眼，卻沒問，繼續道：“我也覺得細蕊姑娘沒有那麽糊塗，周媽媽提醒在前，那是她的情郎，她只要上心打聽一二，便該知道捐監之事的真假，不管真情如何，這就是不確定，細蕊敢冒險為了這樣的男人放棄自己的‘前程’嗎……”元春說來說去，覺得只有一個可能，“她之所以敢，只能是因為她有錢。”
“贖身要六百八十兩，替王岷捐監五百兩，細蕊想要和他在一塊兒，她手裏至少得有一千二百兩銀子。”元春算出來的時候，自己也跟著吃了一驚——畢竟她當初給江酌下聘時，才花了一百兩銀子，甚至還沒給全……
江酌點頭：“細蕊在撫仙頂待了六年，她去哪裏要這麽多錢？”
莊文沖聽明白了：“你們是懷疑，細蕊便是那個跟崇仁有關系的伎子？”
“……不敢確定。”江酌嚴謹道，“但也許是個突破口，那些人想讓崇仁幫忙從中陷害江霽，初次見面，姿態一定要足夠大，才能讓崇仁在那麽短的時間內動心，青樓楚館，花魁娘子……似乎是個不錯的借口。”
元春點頭：“崇仁並不一定與細蕊往來最多，但他一定與細蕊接觸過，從細蕊入手，就算不是，也可以拿到別的線索。”
江酌與元春還要當差，調查細蕊的事便交給了莊文沖。
三人各有事做，早膳吃得很快。
只江酌從屋裏出來的時候，發現元春還沒走，杏眼圓圓亮亮地站在院子裏等自己，他下了階梯，把元春的眼睛捂住：“從方才便一直看我。”
“只是覺得你有一點難過。”元春閉上眼睛，感覺到江酌的手心暖暖的，這樣敷在眼睛上，叫她覺得舒服，“隱哥為什麽對青樓的女子這麽了解？”
方才那句“比誰都清醒”，幾乎是下意識之舉，江酌說完，自己也沈默了，只他沒想到元春註意到了——他知道元春想問什麽，不是拈酸吃醋，是真的想問：“……我母親也是青樓出身。”他頓了下，又說，“去年以前，我認為的母親，她便是出身青樓。”
元春沒說話，靜靜地聽他說著。
“她是個個性張揚的女子，長相明艷，穿著明艷，聲音也明艷，但也是因此，大家都覺得她不夠端莊，也正是因為這份不端莊，叫我不得父親喜歡，從小到大，我身邊的人就是這般告訴我的。”
但元春知道，江酌雖然很想得到父親的喜愛，但並不討厭這個娘親。
“父親不許我去看她，我也沒同她說過幾句話，唯一有過的交集，便是那只貓……”江酌想著過往的十六年，其實他對父母的印象並不深刻，多的是他自己的想象與渴望——他有兩對父母，親生的都沒見過，不是親生的，也沒說過幾句話，甚至不如他與元父說過的話多。
“但人似乎就是這樣，因為得不到，所以總忍不住想要靠近。”江酌說著句話的時候，看著元春。
“小時候尚在家裏，下人們說起閑話會避著我，後來到了平陽，莊二夫人有時看我不順眼，便總會拿月奴來說事，說得多了，我也生氣，就偷偷跑去青樓裏替人打雜，看看那些青樓楚館出身的女子是不是真如她說得那樣不堪，後來接觸多了，也知道不是——浮萍寄清水，隨風東西流①，沒有人是容易的，就對她們多了一些包容。”
“你想見她嗎？”
江酌沈默了許久，說出的話還是不確定：“想吧……她或許是我在這個世上，唯一的親人了，舊事種種，我還有很多不清楚的地方，也許只能在她身上找到答案。”
福海說，他想知道的真相，只有聖上能告訴他，但江酌不想去，他並不是只有一個答案。
“不是。”
江酌一楞。
元春把江酌遮在她眼上的手拿下來，目光一錯不錯地看著他：“還有我呢。”
她把江酌的手握緊，手指與他的手指交纏著，十指相扣，緊緊的：“元春會一直一直和江酌在一起。”
“不分離。”
-
撫仙頂。
近來周媽媽心氣頗為不順，整個人著急上火，四十多歲的年紀，還急出了幾顆痘痘來。
若只是贖身的事還好，可數月前說得好好的，細蕊也答應了嫁給盧員外，沒想到才過了幾個月，細蕊遇上了個油嘴滑舌的秀才便張口反悔，害得她都不知該如何跟盧員外交代。
周媽媽越想越著急上火，以至於算賬的時候，從當初說的六百八十兩，算到了八百兩，一副誓是要把從盧員外身上失去的，從細蕊這兒一厘一毫地討要回來。
此事鬧得沸沸揚揚的，江之言自然也聽說了，難得給周媽媽倒酒：“她想去，你便讓她去唄，反正她心也不在這兒，她給錢你放人，好聚好散。”
“我倒是想放她，只八百兩銀子呢，她拿得出來嗎？”鬧得如此難看，周媽媽也不是真想訛錢，就是想讓細蕊在她面前低頭，細蕊要是願意說句軟話，她周媽媽也不是那麽不體面的人，總是願意少訛一點的，“你拿得出來嗎？”
江之言笑笑：“下輩子吧。”
只大家都沒想過，八百兩天價在前，細蕊還是堅持要贖身。
那日似乎是個陰天，細蕊交了贖金，“凈身出戶”，連撫仙頂的一釵一環、一針一線都沒帶，只著著一件正紅粗布裙衫，兩手空空地出了撫仙頂的門。
王岷同樣一身正紅常服，打扮得跟新郎官似的，在門口等她。
細蕊美名在外，這日圍觀的人無數，聲色各異，只兩人沒看到似的，眼裏只有彼此，淡然撥開眾人，相攜離去。
眾人議論紛紛。
樓上的窗子卻突然被推開，周媽媽從二樓往下潑了一盆水，“嘩啦”一聲，像是平地驚雷——
世界安靜了一瞬。“看什麽看！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，她細蕊今日走了，往後便不再是我撫仙頂的人，是死是活，同我再無半點幹系！”
這事一出，是美談，也是笑話。
美談自然不過就是些才子佳人的戲碼。
笑話嘛……
有笑王岷的，有笑周媽媽的，自然也有笑細蕊的。
但說得最多的便是——怎麽這麽有錢？那可是八百兩銀子！
一時間，茶肆酒巷都在議論這八百兩是真是假。
只並沒有人來回答他們。
入夜，莊文沖從外頭回來，將鬥笠掛在墻上：“細蕊和王岷沒有離開定安，而是在鑼鼓巷一個一進的院子落了腳，家裏除了他們二人，王岷的娘也在，三人住在一塊兒。”
鑼鼓巷在西市——西市人多且雜，三教九流都有，多的是販夫走卒、布衣百姓，東西也便宜，做小本買賣的都愛往那裏去，細蕊和王岷住在那種地方，瞧著是低調得很，江酌問：“除了鑼鼓巷，細蕊近日還去過哪裏？”
莊文沖低頭吃飯，著急卻教養極好，咽下去了才答話：“沒去哪裏，就一直待在家裏。”
元春又問：“王岷呢？”
“也沒出門。”莊文沖想了一下，“但是有個人來尋了他兩回，我沒敢離得太近，聽不清他們說什麽，只看到明明是那人來尋他，但王岷卻對那人挺殷勤的。”
江酌和元春對視一眼，都猜，那可能就是替王岷打點捐監一事的人了。
打點的人想掙錢，王岷想當官，自然一個著急一個殷勤。
江酌就道：“再等等。”
洗完澡，元春出來的時候，看到江酌還坐在院子裏逗湯圓，便背著手，悄聲走了過去：“做什麽呢？”
江酌擡頭，看到一張熟悉而近在咫尺的臉——夏日薄衫，發梢有水滴在他肩上，他輕聲說：“它好像胖了。”
聞言，元春低頭，看到江酌正捏著湯圓的前爪把它左搖右晃，湯圓皺著臉，看起來不太舒展，但因為打不過，只能任由江酌拿捏，不由失笑，只道是一物降一物，元春不懂：“胖了為什麽要這樣搖來搖去？”
“幫它消食。”江酌也有些無奈，“方才莊文沖說它跳上竈臺偷吃了兩塊雞胸肉。”
元春便蹲下來，伸手過去揉湯圓的腦袋，驚訝：“你現在都能上桌了？”
“現在是能上桌了。”江酌恐嚇似的，“但再這樣偷吃下去，早晚有一天重得挪不了窩。”
湯圓像能聽懂似的，嗷嗚嗷嗚地叫了兩聲，似是在說：你這是汙蔑。
然後繼續被江酌左搖右晃。
元春蹲在那兒笑了一會兒，貼在江酌手邊，想到什麽，下巴輕輕枕在江酌手臂上，忽然說：“那我也要少吃點，不然有一天也挪不了窩。”
江酌瞥了她一眼，說：“你不用。”
“為什麽？我不胖嗎？”小娘子就喜歡聽這個。
“……不然又得換小衣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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元春卻覺得怎麽不嚇人？
她神情嚴肅, 細眉緊緊地皺著：“難怪青樓裏的女子明明過得不好, 卻也不走, 這麽高昂的贖身費，誰能拿得出來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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元春不敢想，只覺得兩眼一黑。
“問題確實出在錢上。”江酌看元春真的在替細蕊擔心，擡手揉了揉她的發頂。
“細蕊之所以想要贖身，是因為有個叫王岷的心上人，此人是個秀才, 為了中舉, 已經考了二十多年，想來是學問上一直難有進近, 現下正四處求人捐監——依大梁律法, 捐監者除了可進國子監念書外, 還可等候選官，這個‘等候’裏頭, 學問可就大了，花費也要比普通監生的身份貴得多。如今在定安，想做一個小小的地方知縣，如樂平縣令，想要排上隊，最少也要花五百兩銀子。”
莊文沖倒吸了一口涼氣。
“前面周媽媽同細蕊說她的出身恐會叫王岷介懷，當時聽細蕊語氣，她分明是猶豫了的，只聽說王岷在求捐監，同她在一起不過是圖她銀兩時，細蕊卻一改凝重，變得堅決，似乎是不在乎王岷惦記她的銀錢。”
“細蕊姑娘是真不介意王岷圖她銀兩嗎……”元春順著江酌的思路，接著他的話開口，“……細蕊姑娘在撫仙頂待了六年，還是花魁，聲名顯赫，周媽媽提醒她王岷很可能是為了銀錢才同她在一起，她還是選擇贖身，是相信王岷真的喜歡她嗎？”
江酌忽然開口：“……那些楚館出身的女子，看似成日沈迷醉月風花，其實比誰都清醒。”
因為這話，元春瞧了江酌一眼，卻沒問，繼續道：“我也覺得細蕊姑娘沒有那麽糊塗，周媽媽提醒在前，那是她的情郎，她只要上心打聽一二，便該知道捐監之事的真假，不管真情如何，這就是不確定，細蕊敢冒險為了這樣的男人放棄自己的‘前程’嗎……”元春說來說去，覺得只有一個可能，“她之所以敢，只能是因為她有錢。”
“贖身要六百八十兩，替王岷捐監五百兩，細蕊想要和他在一塊兒，她手裏至少得有一千二百兩銀子。”元春算出來的時候，自己也跟著吃了一驚——畢竟她當初給江酌下聘時，才花了一百兩銀子，甚至還沒給全……
江酌點頭：“細蕊在撫仙頂待了六年，她去哪裏要這麽多錢？”
莊文沖聽明白了：“你們是懷疑，細蕊便是那個跟崇仁有關系的伎子？”
“……不敢確定。”江酌嚴謹道，“但也許是個突破口，那些人想讓崇仁幫忙從中陷害江霽，初次見面，姿態一定要足夠大，才能讓崇仁在那麽短的時間內動心，青樓楚館，花魁娘子……似乎是個不錯的借口。”
元春點頭：“崇仁並不一定與細蕊往來最多，但他一定與細蕊接觸過，從細蕊入手，就算不是，也可以拿到別的線索。”
江酌與元春還要當差，調查細蕊的事便交給了莊文沖。
三人各有事做，早膳吃得很快。
只江酌從屋裏出來的時候，發現元春還沒走，杏眼圓圓亮亮地站在院子裏等自己，他下了階梯，把元春的眼睛捂住：“從方才便一直看我。”
“只是覺得你有一點難過。”元春閉上眼睛，感覺到江酌的手心暖暖的，這樣敷在眼睛上，叫她覺得舒服，“隱哥為什麽對青樓的女子這麽了解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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元春沒說話，靜靜地聽他說著。
“她是個個性張揚的女子，長相明艷，穿著明艷，聲音也明艷，但也是因此，大家都覺得她不夠端莊，也正是因為這份不端莊，叫我不得父親喜歡，從小到大，我身邊的人就是這般告訴我的。”
但元春知道，江酌雖然很想得到父親的喜愛，但並不討厭這個娘親。
“父親不許我去看她，我也沒同她說過幾句話，唯一有過的交集，便是那只貓……”江酌想著過往的十六年，其實他對父母的印象並不深刻，多的是他自己的想象與渴望——他有兩對父母，親生的都沒見過，不是親生的，也沒說過幾句話，甚至不如他與元父說過的話多。
“但人似乎就是這樣，因為得不到，所以總忍不住想要靠近。”江酌說著句話的時候，看著元春。
“小時候尚在家裏，下人們說起閑話會避著我，後來到了平陽，莊二夫人有時看我不順眼，便總會拿月奴來說事，說得多了，我也生氣，就偷偷跑去青樓裏替人打雜，看看那些青樓楚館出身的女子是不是真如她說得那樣不堪，後來接觸多了，也知道不是——浮萍寄清水，隨風東西流①，沒有人是容易的，就對她們多了一些包容。”
“你想見她嗎？”
江酌沈默了許久，說出的話還是不確定：“想吧……她或許是我在這個世上，唯一的親人了，舊事種種，我還有很多不清楚的地方，也許只能在她身上找到答案。”
福海說，他想知道的真相，只有聖上能告訴他，但江酌不想去，他並不是只有一個答案。
“不是。”
江酌一楞。
元春把江酌遮在她眼上的手拿下來，目光一錯不錯地看著他：“還有我呢。”
她把江酌的手握緊，手指與他的手指交纏著，十指相扣，緊緊的：“元春會一直一直和江酌在一起。”
“不分離。”
-
撫仙頂。
近來周媽媽心氣頗為不順，整個人著急上火，四十多歲的年紀，還急出了幾顆痘痘來。
若只是贖身的事還好，可數月前說得好好的，細蕊也答應了嫁給盧員外，沒想到才過了幾個月，細蕊遇上了個油嘴滑舌的秀才便張口反悔，害得她都不知該如何跟盧員外交代。
周媽媽越想越著急上火，以至於算賬的時候，從當初說的六百八十兩，算到了八百兩，一副誓是要把從盧員外身上失去的，從細蕊這兒一厘一毫地討要回來。
此事鬧得沸沸揚揚的，江之言自然也聽說了，難得給周媽媽倒酒：“她想去，你便讓她去唄，反正她心也不在這兒，她給錢你放人，好聚好散。”
“我倒是想放她，只八百兩銀子呢，她拿得出來嗎？”鬧得如此難看，周媽媽也不是真想訛錢，就是想讓細蕊在她面前低頭，細蕊要是願意說句軟話，她周媽媽也不是那麽不體面的人，總是願意少訛一點的，“你拿得出來嗎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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只大家都沒想過，八百兩天價在前，細蕊還是堅持要贖身。
那日似乎是個陰天，細蕊交了贖金，“凈身出戶”，連撫仙頂的一釵一環、一針一線都沒帶，只著著一件正紅粗布裙衫，兩手空空地出了撫仙頂的門。
王岷同樣一身正紅常服，打扮得跟新郎官似的，在門口等她。
細蕊美名在外，這日圍觀的人無數，聲色各異，只兩人沒看到似的，眼裏只有彼此，淡然撥開眾人，相攜離去。
眾人議論紛紛。
樓上的窗子卻突然被推開，周媽媽從二樓往下潑了一盆水，“嘩啦”一聲，像是平地驚雷——
世界安靜了一瞬。“看什麽看！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，她細蕊今日走了，往後便不再是我撫仙頂的人，是死是活，同我再無半點幹系！”
這事一出，是美談，也是笑話。
美談自然不過就是些才子佳人的戲碼。
笑話嘛……
有笑王岷的，有笑周媽媽的，自然也有笑細蕊的。
但說得最多的便是——怎麽這麽有錢？那可是八百兩銀子！
一時間，茶肆酒巷都在議論這八百兩是真是假。
只並沒有人來回答他們。
入夜，莊文沖從外頭回來，將鬥笠掛在墻上：“細蕊和王岷沒有離開定安，而是在鑼鼓巷一個一進的院子落了腳，家裏除了他們二人，王岷的娘也在，三人住在一塊兒。”
鑼鼓巷在西市——西市人多且雜，三教九流都有，多的是販夫走卒、布衣百姓，東西也便宜，做小本買賣的都愛往那裏去，細蕊和王岷住在那種地方，瞧著是低調得很，江酌問：“除了鑼鼓巷，細蕊近日還去過哪裏？”
莊文沖低頭吃飯，著急卻教養極好，咽下去了才答話：“沒去哪裏，就一直待在家裏。”
元春又問：“王岷呢？”
“也沒出門。”莊文沖想了一下，“但是有個人來尋了他兩回，我沒敢離得太近，聽不清他們說什麽，只看到明明是那人來尋他，但王岷卻對那人挺殷勤的。”
江酌和元春對視一眼，都猜，那可能就是替王岷打點捐監一事的人了。
打點的人想掙錢，王岷想當官，自然一個著急一個殷勤。
江酌就道：“再等等。”
洗完澡，元春出來的時候，看到江酌還坐在院子裏逗湯圓，便背著手，悄聲走了過去：“做什麽呢？”
江酌擡頭，看到一張熟悉而近在咫尺的臉——夏日薄衫，發梢有水滴在他肩上，他輕聲說：“它好像胖了。”
聞言，元春低頭，看到江酌正捏著湯圓的前爪把它左搖右晃，湯圓皺著臉，看起來不太舒展，但因為打不過，只能任由江酌拿捏，不由失笑，只道是一物降一物，元春不懂：“胖了為什麽要這樣搖來搖去？”
“幫它消食。”江酌也有些無奈，“方才莊文沖說它跳上竈臺偷吃了兩塊雞胸肉。”
元春便蹲下來，伸手過去揉湯圓的腦袋，驚訝：“你現在都能上桌了？”
“現在是能上桌了。”江酌恐嚇似的，“但再這樣偷吃下去，早晚有一天重得挪不了窩。”
湯圓像能聽懂似的，嗷嗚嗷嗚地叫了兩聲，似是在說：你這是汙蔑。
然後繼續被江酌左搖右晃。
元春蹲在那兒笑了一會兒，貼在江酌手邊，想到什麽，下巴輕輕枕在江酌手臂上，忽然說：“那我也要少吃點，不然有一天也挪不了窩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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